星期二,一起史上最大规模的大学入学考试作弊案件震惊了不少人,其被告人数之多(44人)、持续时间之长(2011年起)、牵涉学校之广(包括斯坦福、耶鲁、南加大、UCLA等名校)、作弊手法之多(假冒学生运动员、枪手代考、篡改答案等等),都属少见。
被起诉的人里面甚至包括两名好莱坞女星——曾主演热门电视剧《绝望的主妇(Desperate Housewives》的菲丽西提•霍夫曼(Felicity Huffman),以及经典喜剧《欢乐满屋(Full House)》的主演洛莉•路格林(Lori Loughlin),更是让八卦小报也关心起了这桩教育新闻。
在这起事件里,霍夫曼和路格林都是“望子成龙”跑了偏的家长,花钱把孩子送进了名校。但不管初衷有多可怜天下父母心,作弊造假显然都是不对的,也对其他所有学生和家庭不公平。
行贿作弊,这是违法上名校的方法。不过话说回来,在美国也确实有靠钱上名校的正当方法。
在哈佛大学被诉录取中歧视亚裔学生的案子里,哈佛“传承录取政策(Legacy Admission)”的有关数据也被原告“学生公平招生组织(Students for Fair Admissions, SFFA)”曝光,在2009到2015年间,4664名符合传承录取政策的哈佛申请人中,有34%被成功录取,而普通申请人的录取率则为6%。
(哈佛大学)
“传承录取”偏向的是两种申请人:校友的子女后代,以及给学校捐款者的子女后代。这两种情况都可以提高学生被录取的几率,但程度各不相同——哈佛认为在发了录取通知书以后,那些家里也有过哈佛校友的学生,更可能接受录取最终进校读书(出于经济条件、家庭荣誉等因素),因此偏向这类申请人通常只是为了提高这种双向选择的可能性。
而如果是捐款人的后代,申请人就可能被选上所谓的“院长兴趣名单(Dean’s Interest List)”,大大增加录取几率,根据SFFA在庭审时披露的数据,2009到2015年间有2501名学生被列入“兴趣名单”,这部分人的录取率高达42%。
(川普的女婿库什纳也毕业于哈佛,在被哈佛录取前,他的父亲向哈佛捐了250万元,而其父并不是哈佛校友。)
但出于美国顶级院校的历史背景,不管是哪一种传承录取,总体来说都对白人更有利。普林斯顿大学的前招生官T. H. Rawls曾在《纽约时报》刊文,直呼传承录取是“为白人而设的平权 (Affirmative Action for Whites)”,因为校友大多也是白人。作为校友后代的确不能保证被录取,再说不少校友子女自己也很优秀,但学校也的确会把一部分名额保留给这部分申请者,Rawls说,据他自己的观察,普林斯顿有大约5%到10%的学生,如果不是有传承录取政策,恐怕很难挤进这所名校。
(普林斯顿大学前招生官T. H. Rawls于2017年刊登的文章《传承录取:为白人而设的平权》)
除了这类精英富有阶层,哈佛对另一类白人也有照顾。根据哈佛招生办主任的证词,学校在筛选潜在录取者时,会将学生分为“白人、亚裔、非亚裔少数族裔、偏远乡村(Sparse Country)”四大类。“偏远乡村”一类包括了中部20个州的白人学生,这些州大多人口稀少,经济相对落后,文化教育方面质量也不高,住在那里的白人学生进哈佛需要达到的SAT分数线,比亚裔和普通白人学生低70分之多。
不过在哈佛和其他常春藤院校、以及北卡大学教堂山分校(UNC-Chapel Hill)被起诉的案子中,在很多情况下,白人和亚裔似乎是站在同一边的。近年来受关注的有关教育平权的事件中,也包括白人女生费舍尔起诉德州大学的案件。
在原告SFFA于2月提交的有关北卡大学一案证据中,曝光了大量学校招生官不加掩饰的聊天记录,赤裸裸显示出他们对拉丁裔和非裔学生的偏向性,例如“给这些棕色宝宝(brown babies)一个拿奖学金的机会”,或是“我这么费劲,全都因为这是一个双种族(非裔白人混血)的学生”。
在这类案件中站在某一个或几个族裔——尤其是少数族裔的对立面,对亚裔来说显然不是好事,但因为自己的种族被歧视或针对却是绕不开的事实。学校固然可以说决定录取或不录取一名学生有许多因素,被起诉的学校也都辩解,族裔从来不是他们的单一考虑指标,但亚裔早已不是死读书的一群人,因此在听过太多校内校外表现都优于竞争对手的亚裔学子却被淘汰的故事后,很难相信这些都只是巧合。更何况,还有哈佛直接给亚裔“个性”评分最低等证据接连被曝出。
自从哈佛申诉以来,我们在讨论时常常以“反平权”来一言括之,而这也成了反对哈佛申诉者最为抨击的一个点,他们说:“如果没有平权,少数族裔的处境会更糟糕,包括亚裔。”
(哈佛案开庭前的双方对垒抗议中,反对哈佛申诉者高呼,起诉哈佛是在助长白人精英阶层的优势。)
“反平权”或“反教育平权”其实是一个有些误导性的说辞,这并不能准确表述亚裔的诉求。哈佛申诉发起人之一、亚裔教育联盟主席赵宇空曾在接受美国中文网采访时解释,哈佛诉讼中亚裔所反对的既不是平权,更不是多元化,也不是给予非裔和西裔的优惠政策,而是反对在实施平权法案过程中对亚裔造成的逆向歧视。
事实上,在哈佛案的诉状中,有一点不常被提起的原告立场:支持对贫困家庭学生给予合理照顾。赵宇空说,适当扶持有经济问题的学生符合大多数人的道德感,也就是说,用经济而非种族来划分的平权才是合理的。他还举例说,哈佛录取的很多非裔学生,实际上家庭条件比不少华裔好,如果他们本身得到了足够的教育资源,还因为肤色得到“优惠”,显然并不公平。
(支持哈佛申诉者手举“停止亚裔配额”等标语。)
因此准确来说,所谓“反平权”,反的其实是在大学录取上强行实现多元化。美国教育系统确实存在不平等,但其根源是社会经济、资源、阶层等的不平等,从幼儿园、小学、中学就开始显现了。
人类学家薇内思迪•马丁(Wednesday Martin)几年前写过一本书叫《公园大道的灵长类生物(Primates of Park Avenue)》,讲述她和丈夫孩子从曼哈顿下城搬到传统“贵族区”上东区后的生活,里面着重讲了一段自己如何拼命把孩子送进私立幼儿园。白人尚且如此费劲,更何况其他族群?很多少数族裔所在的社区基础教育落后,上私校纯属奢望,公立学校发展又跟不上,师资基建都不足。而这些都不是在考大学时靠“照顾”就可以弥补的,充其量,只是掩盖问题而已。
有这样想法的并不只是亚裔,在纽约市长白思豪取消特殊高中(类似于重点高中)考试、提高西裔和非裔入学比例的改革计划引起强烈反弹后,一位已经在特殊高中就读的非裔学生就在接受我们采访时说:“白思豪没有对症下药,部分社区无法得到优质教育,这是教育系统的问题。”
种族配额也好,特殊高中改革也好,之前的加州SCA5、或华盛顿州HB 2927法案也好,制定政策者的共同出发点都是“亚裔上好学校的比例过高”,需要调节,似乎亚裔也成了一个传统上占优势的族群。
但事实上,亚裔家庭中接近或低于贫困线的不少(例如纽约市18万亚裔学生,超过58%都来自这样的家庭),调查显示亚裔也是上学最“缺钱”的,拥有的经济资源和其必须承担的上学费用之间落差最大;甚至“模范少数族裔”的阴影,还会大大影响亚裔拿助学金的机会。
很多亚裔孩子考上好学校,靠的是自己的天赋加努力,还有家人的支持与心血。无论你认不认同倾其所有为教育投入的理念,但总不能因为“比例”就让他们的投入作废。
换个角度来讲,把一些可能资格不够的学生拉进名校,这对他们来说也无异于揠苗助长,而且遮掩了社会资源分配不均的本质。
我们说过,在当前的美国社会环境下,亚裔常常处于一个两难的位置。比如在大学录取上,反对哈佛申诉者说起诉哈佛是在帮白人,亚裔怕这一点吗?是的,白人传统精英确实占去了包括亚裔在内的少数族裔的席位;但亚裔的席位又在被其他少数族裔占去,成了亚裔头上的第二块阴云。这是初衷良好的平权运动发展到今天出现的畸态,亚裔正在为此买单。
从周二的作弊案件扯到平权和哈佛,两件事显然不可相提并论;但从一部分人得利,对一部分人不公来说,这其中竟也有一些相似之处。法官预计不久后就将对哈佛一案做出判决,法院可能会做出广泛的裁决、并在这个问题上制定新法律,也可能做出只影响哈佛的小范围裁决。当然,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解决“畸形平权”的社会态势,哈佛案都还只是一个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