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華人話石油降價
前些日子，看到板上好多大俠討論了石油和油價的問題。今天事情少，俺也隨便說兩句自己的理解。
很多人討論石油，都是從美國vs俄羅斯、沙特vs美國、傳統油氣產業vs頁岩油氣產業這樣的大視角來說。我本人見識狹小，這些大局的東西俺都看不懂，俺就從俺懂的石油公司的角度隨便說說。
之前網上一個常見的觀點是，這一把油價雪崩，美國各大石油公司都會受傷慘重。我對此比較保留。在美國財閥政治的大背景下，石油公司都有強大的政治力量，如果不取得石油財團的諒解，油價能那麼莫名其妙在沒有任何big event的情況下，突然就從100+的高位崩到60以下，並且做出長期走低的姿態？我認為，大石油公司在這場油價雪崩中必然是有收益的，因此他們才願意支持並維持低油價一段較長的時間。問題在於大石油公司在這場油價雪崩中，到底會有什麼樣的收益。
有這麼一個故事，說兩個人在山裡走，突然蹦出個老虎。一個人扭頭便跑，另一個低下頭系鞋帶。跑的那個人說：你系鞋帶也跑不過老虎啊。系鞋帶的人說：我不需要比老虎跑得快，我只要比你跑得快。如果這兩個人是親朋友好友，這個故事自然就很殘忍。但是倘若這兩個人不是親朋好友，而是仇家冤家，這個故事是不是就不那麼令人難過了？相反，故事中的兩個人或許都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借老虎的嘴咬死對手的機會。如果，我說如果，如果這隻老虎是油價，那這兩個人可能是美國和俄羅斯，也可能是美國和沙特，但在我看來，那些都太大，雲山霧罩看不真，更現實的情況，這兩個人非常可能是大石油公司和其他所有小石油公司以及油服公司。
需要在這裡稍微做一下科普。頁岩油氣田,也就是shale oil and shale gas，他們是uncovnentional oil and gas(非常規油氣）的一種，但他們不是新能源。他們仍然是
oil and gas，只是採掘的對象不同。conventional reservoir裡邊，shale是sourcerock，sandstone是reservoir rock，油在shale中fully cooked然後流到sandstone中
聚集起來，再給人從sandstone中開採出來（carbonate的情況這裡略去不提）。而頁岩油氣田作為unconventional reservoir,shale既是source rock,也是reservoir rock。油在shale中fully cooked之後，因為permeability的原因沒有流出去，於是人們利用hydraulic fracturing(水力壓裂）的方式把shale打碎，用採取殺雞取卵的方式直接把油從shale里挖出來。這是頁岩油氣田同常規的砂岩（以及碳酸鹽）油氣田的本質區別。
在2008年之前，大家都認為頁岩(Shale)沒有permeability，完全無法採油。直到偉大的人類發現並實現了hydraulic fracturing的採油方式。時至今日，頁岩油氣田已經徹底改變了石油天然氣上游產業的生態環境。美國今年已經是世界前三的產油國，休斯敦外海的天然氣儲存罐完全由進口用途轉變為出口用途。如果你看一下美國陸上原油產量的報表，在美國本土原油日產第一的公司不是Chevron，不是Exxon，不是Shell，而是EOG。這個歷史不足20年的立足於德州的石油公司，完全靠Eagleford,permian, bakken等頁岩油氣田，快速成為產油最多的石油公司，而且比第二名多出將近20%！
頁岩油氣田在2010年後雨後春筍般異軍突起，配合上80+的油價造成了整個石油產業的巨大繁榮。這種繁榮造成了石油開採成本的快速上升，因為人人都知道油公司發了，所以要分一杯羹。在石油這口大鍋里，分食的，或者說是吃肉的，立刻多了起來，來看看他們都是誰：
首先就是油田lease持有人。最早進入eagleford拿到最sweet的spots的兩家公司，一個是前面說的EOG，另一個是burlington（後來給COP收購了）。這兩家公司拿到的lease，一個acre是幾百塊，最多不超過1000塊。今年Devon剛剛在eagleford買下的lease，一個acre是多少錢？4-6萬塊！翻了幾乎100倍。
然後是礦權所有人。石油公司挖油，要給礦權所有人交royalty，royalty就是礦權所有人坐地收錢的比例，以前是15%左右，也就是說你挖100桶，人家白拿15桶，誰讓你挖的是人家的礦藏。現在這個比例到了多少？20%+！royalty不像lease的費用，後者是一次性的，royalty可是永恆的，挖一桶就要給人算一桶的錢，每一個點都是billiondollar的利益。
然後是所有的油服公司諮詢公司。這些年，油服一個個都項目多得做不過來，有沒有？大的如SLB，哈利波頓，貝克那就不用說了，就算中型的如eatherford,corelab都忙得要死。隨便一個岩芯，拿到corelab去做個GRI，沒有半年你拿不到結果，就算是XRD都要排上兩三個月的隊！至於小的，local的drilling company，rig rental company，甚至是mud logging company一個個也火得不得了。談價錢就不用說了，能弄個team儘快給你做上已經算是照顧你面子了。
再其次就是油公油婆的人力資源了。這些用人的錢雖說是小錢，但是架不住大家拚命加工資阿。2010年的時候，一個geoscience或者RE的fresh phd，10萬塊就可以了。到了2012年2013年，沒有12萬你真是張不開嘴啊。就算是實習生，Exxon的geoscience實習生工資早就過萬了吧？至於10-14年這幾年在公司里做的老員工們，你們工資漲了多少，又拿了多少special bonus和rentation bonus，怕是只有你們自己知道了。啥，你說你沒拿著？這隻有兩種可能，一種你已經pay得非常高了，另一種，你不是公司的核心技術和管理人員。
這麼多成本的增長，到底是為了神馬？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高油價下面有小公司在裡面參合唄。一塊地，你出1萬lease，我出2萬，你給18個點的royalty，我就給20個點。反正小公司維持運營的成本低啊，採油的成本少啊，不像大公司方方面面到處都要花錢啊。所以阿，低油價這隻大老虎來了，大的石油公司表面哭喪，那心裡其實是樂開了花啊。我是運營成本高啊，可是我的cash多阿，咱倆一起賠阿，看誰能挺住啊。本來損人1000，自傷800是很沒意思的零和遊戲，可是如果敵人只有800兵士，我卻有10000人，這個遊戲就不那麼難玩了，相反還好玩了起來。
於此同時阿，油價低了，各個公司的開採行為都停頓放緩了下來，油服公司諮詢公司老實了吧？沒活幹了阿！CGG跌了多少了？貝克和哈里不是要合併了嗎？好戲這才剛起個頭，這才哪到哪啊。貝克和哈里裡邊的中國兄弟們，你們都尋思好下家了嗎？這倆公司業務重複這麼多，一旦合併，你們的飯轍可是問題啊。
還是油價低，礦權所有人和lease持有人也老實了。沒人挖油你們手裡的東西就變不了現，不是嗎？至於人力資源，各個學校的石油系地質系的同學們，今年的工作怕是不那麼好找了吧？
所有的這一切，都因為油價的下跌，都跟著跌了下來。有人說，油價低你大石油公司也攥不到錢了，成本低有神馬用？這是外行話。因為各項成本所簽的合同都是長期合同，而油價則是幾個月內就能變天的動態價格！大公司完全可以在這個時候，靠手裡的cash，低價收購小公司的資產，和油服簽訂價格更實惠的勞務合同，然後稍微運作一下，利空放盡就是利好，讓油價anyway上去。那個時候油價上去了，合同卻訂死了。大資本家，如果只看到眼前的那一點收益或者損失，他們怎麼可能做大？所謂，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冬天確實來了，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活著看到那不遠的春天，或者說，有的人不死春天是不會來的。
寫到這裡，稍微歸納一下。
第零，這次油價走低，不僅有國際上的原因，也有石油產業內部的原因，這次油價走低將是一場石油產業內部打破現有生態平衡重新分配資源的看不見的殺戮；
第一，油價長期走低，在60價位上徘徊，至少維持1到2年，因為不這麼長時間，賣油田的和小石油公司就不會走投無路，就不會束手就範；
第二，小公司的油藏被大公司大量收購，小公司自身甚至也要被吃掉，整個油氣產業上游生態會大規模重組，在小公司工作的油公油婆要未雨綢繆；
第三，油服公司、諮詢公司、石油運輸公司、LNG公司也會相應重組，這一兩年開工少，業績下滑，很多人要失業；
第四，大石油公司買了地就等著油價高了幹上一票，所以會盡量維持人員的穩定，以便油價復甦後快速跟進。在大油公司的兄弟們，你們暫時還是安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