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裔美國人

說起愛爾蘭人，我想到愛爾蘭的舞蹈，那種俊俏女孩子上身挺直不動，下面雙腳歡快跳動的踢踏舞。我也想起愛爾蘭人的笛聲，那聲音悠遠低徊，牽腸掛肚，很像中國二胡拉出的那種說不清道不白的淡淡的幽怨，一種只有四十歲以上中國人才感受得出的悲而不傷的情緒。我還想起十九世紀和中國苦力一起修築第一條橫貫美洲大鐵路的愛爾蘭勞工。

一年一度的聖派翠克節，美國到處是一片綠色的標誌，那是愛爾蘭人的傳統節日。擠在人行道上觀看大遊行，我才意識到美國有那麼多的愛爾蘭美國人。曲為心聲，既然愛爾蘭的笛聲含有我們中國人懂得的感情，既然當年愛爾蘭人和華人並肩做苦工，流血賣命，為當今富強的美國打下了經濟的基礎，我想中國人和愛爾蘭人之間一定在歷史的某些方面有著相似的遭遇。

我們平時常用美國白人這個詞，其實它的意思太寬泛，籠統。白人當中有很多不同的族裔。他們當中有些群體，也有過不亞於中國人和中國移民的悲慘歷史。愛爾蘭移民就是曾經倍受歧視的白人。

大量的愛爾蘭人移民美國，主要是由英國和愛爾蘭的歷史宗教矛盾造成的。愛爾蘭島位於英格蘭島的西部，歷史上充滿了對異族征服的不屈抗爭。公元７９５年，從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來的維京人侵入了西北歐的英倫三島，建立了包括都柏林在內的一些愛爾蘭城市，同愛爾蘭本地的凱爾特人混血。到公元１１５２年，英王亨利二世正式統治了愛爾蘭，對愛爾蘭進行殖民，佔有了三分之二的愛爾蘭土地。

為了弄清楚愛爾蘭人和英國人的歷史情仇，我們必須提到兩千年前的羅馬帝國。羅馬人控制英倫三島，英格蘭，愛爾蘭和蘇格蘭之後，基督教成為那個地區普遍信仰的宗教。十六世紀之前，基督教會在歐洲一統天下，但是十六世紀發生驚天動地的宗教改革完全改變了歐洲；基督教世界一分為：一方是原來的羅馬天主教（Ｃａｔｈｏｌｉｃｉｓｍ），也稱為舊教，另一方是新出現的（Ｐｒｏｔｅｓｔａｎｔｉｓｍ），抗議教派，也稱為新教，多數人習慣稱基督教。新教和舊教成為死敵。新教教徒起來反抗羅馬教廷主要是不滿羅馬教會一手遮天，宗教世俗權力在握，腐敗墮落，背離了基督悲天憫人拯救世界的主旨。英國大部分地區改宗成新教的一派（英格蘭國教），而愛爾蘭人仍然堅持信仰羅馬天主教。

從此開始了英國新教教徒和愛爾蘭天主教徒之間的難解難分的歷史糾葛，直到現在。

愛爾蘭土地貧瘠，傳統以馬鈴薯為主食，多數人從事農業。英國教徒將土生土長的愛爾蘭天主教徒趕走，沒收他們的土地，再將這些土地獎勵給在宗教戰爭中為英國作戰的新教徒。教會禁止天主教徒向新教教徒購買土地，除非他們放棄天主教皈依新教，不準在學校教授愛爾蘭人的母語凱爾特語。強大富有的英國人在愛爾蘭擁有大量土地，但是他們人卻住在英國，向愛爾蘭人收取地租，成為所謂的不在鄉地主，而大多數愛爾蘭人則淪落為窮苦的僱農。到十八世紀初，愛爾蘭人自己擁有的土地只佔愛爾全部土地的５％。

即使在正常年景，交完重稅之後的愛爾蘭人也只能剛剛混個基本的溫飽。不幸碰上災荒年月，沒有食物，他們就吃貓，吃狗，吃馬，還挖草根扒樹皮當食物。以前我以為只有人口過剩的中國才會有吃草根樹皮的事情，原來白人中的愛爾蘭人也有過同樣悲慘的歷史。可見環境所迫的時候，人都是一樣的；災難降臨，沒有人種之分。

宗教迫害和極度貧困逼使大量不堪生活重壓的愛爾蘭人離開家鄉，到新大陸淘生活。１８００年到１８３０年，有三十萬人移民美國。１８４４年，愛爾蘭發生了嚴重的馬鈴薯退化，上百萬人餓死，另外有一百萬人移民美國。馬鈴薯使用塊莖栽培法，是單位產量最高的農作物。問題出在栽種一些年之後，馬鈴薯可能會變小，變得像小指頭那麼細。人吃的食物就沒有著落了。

從歐洲到美洲，近兩個月的旅途，逃荒的愛爾蘭人擠在最低廉的下等艙，九百多人同貨物混在一個艙中。缺少新鮮空氣，沒有新鮮的食物和潔凈的淡水，體弱的人在途中染病死亡。

多數愛爾蘭移民到紐約，芝加哥和波士頓這些大城市落腳，因為這裡有先來的愛爾蘭鄉親和工作機會。同其他歐洲移民一樣，愛爾蘭人喜歡和同族的人居住在一起。

愛爾蘭移民很快發現美國不像傳說中的天堂；迎接他們的仍然是貧窮。絕大多數愛爾蘭人到美國之前從事農業勞動，沒有受過正式的學校教育。在愛爾蘭，只有神父和地主的孩子才有接受教育的機會。到達美國的時候，大多數人身無分文，不識字，沒有技能。男人多半做搬運工人，建築小工和酒吧侍者，有的做小商販，沿街叫賣。婦女多半做幫傭。

美國也是一個以新教徒為主的國家。信奉天主教的愛爾蘭人在這塊他們夢想的自由土地上也遭到歧視。好多愛爾蘭人移民到了氣氛寬容的加拿大。今天在加拿大北部和西部，居住著很多愛爾蘭人的後代。

像在愛爾蘭一樣，移民要全家勞動才能生存，小孩也做各種工作來維持家計。為了一家人的生存，他們賣蘋果，賣報紙，清掃人行道，到工廠當童工，甚至要飯，偷別的小孩的食物。由於多半是做一些低技能的工作，愛爾蘭工人工資微薄，生活艱辛，居住在愛爾蘭人聚居的貧民窟里。那些地方缺乏衛生條件，犯罪嚴重，導致愛爾蘭人口的死亡率極高。反過來，愛爾蘭人被其他種族看作是降低美國勞工工資的罪魁禍首，就像對待當年的中國移民一樣，愛爾蘭人被認為是自願從事低薪工作，威脅到別人的生活品質。愛爾蘭人被當作無知，缺乏道德觀念的劣等人；主流社會常常將愛爾蘭人同罪犯的形象聯繫在一起，就像後來的義大利人被當作是黑手黨一樣。

由於數量眾多的愛爾蘭人居住在紐約這樣的大城市。十九世紀中葉的時候，紐約愛爾蘭教徒在天主教會成了壓倒性的多數。這引起了義大利和其他南歐移民的不滿，他們退出愛爾蘭人控制的天主教會，建立自己的教會。愛爾蘭教會的神父在移民中扮演了安慰者，教師，和諮詢者的角色，幫助新移民適應新的生活。

當警察是以前愛爾蘭移民喜愛的一個行業。十九世紀美國社會不專業化，當警察不用考試，不少愛爾蘭年輕人參加了這個行業。這形成了傳統，有不少愛爾蘭家庭世代當警察。每年紐約聖派翠克節，都有龐大的警察隊伍參加遊行。

到二十世紀初，愛爾蘭人的生活和社會地位得到改善。美國實現了工業化，愛爾蘭裔美國人在社會和經濟的階梯上往上走。隨著其他少數民族的移民來到美國，愛爾蘭裔逐漸被看作是美國本地人的一部分。新到的其他種族的移民取代了愛爾蘭人成為被歧視的目標。這是美國移民史的一個現象；人總是要找一個比自己弱的群體來嘲笑，來怪罪，將問題的根源推到他們頭上，就像常說的替罪羊。

愛爾蘭移民對美國社會各個方面做出了重大的貢獻，影響了這個國家的形成。大量愛爾蘭移民到達美國的時候，正是美國內戰前夕。在這場決定這個國家命運的戰爭中，許多移民美國不久的愛爾蘭人參加了聯邦軍隊，為維護國家的統一而戰。愛爾蘭人被譽為最勇敢的戰士，美式英語中有一個詞語是，愛爾蘭勇氣（Ｉｒｉｓｈ　ｂｒａｖｅｒｙ）。

由於美國有大量的愛爾蘭勞工，愛爾蘭人成為美國勞工運動的先鋒和主力。他們多次同資方流血抗爭，長期鬥爭，改善了美國工人工作的條件，增加了工資，獲得了勞保福利，對美國社會的進步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藝術領域，出現過不少出色的愛爾蘭裔美國人。美國最有名的劇作家之一，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尤金奧涅爾和被認為是美國最好的小說之一的「偉大的蓋茨比」的作者，費茲傑羅德，都是愛爾蘭裔。平克勞斯貝，美國四五十年代最有名男中音歌唱家也是愛爾蘭後代。

體育運動中，在黑人成為拳擊運動的明星之前，愛爾蘭拳擊手長期稱霸美國拳壇，很多拳王都是愛爾蘭人。

愛爾蘭人對美國的做出的最大貢獻可能是在政治方面。赫赫有名的肯尼迪家族世代從政，１９６０年約翰肯尼迪在４３歲當選為美國最年輕的總統，也是美國歷史上第一個信奉天主教的總統。肯尼迪是一個受到美國人民廣泛熱愛的政治家，１９６３年被暗殺。他的弟弟愛得華肯尼迪五年之後在競選總統時候也被暗殺。最小的弟弟羅伯特肯尼迪長期擔任國會參議員，是民主黨的重要領導成員。他們這一個政治世家，儘管屬於豪門階級，但是家族從政的傳統一直是為勞工和普通美國人爭取利益，讓美國成為一個更有人性的社會。八十年代聲名赫赫的李根總統，祖上是愛爾蘭人。就連柯林頓總統也有愛爾蘭血統。

今天，在愛爾蘭本土，居住著３５０萬愛爾蘭人，而在美國卻有四千萬愛爾蘭裔的美國人，排在德裔和英裔美國人的後面，成為美國第三大歐洲移民族裔。美國是個多族裔融合混血的民族。現在只有少數地區的愛爾蘭人後裔還要求自己的孩子學習踢踏舞，用舞蹈和音樂來保持愛爾蘭人的文化。絕大多數的愛爾蘭後裔已經變成了普普通通的美國人，不再會跳踢踏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