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西：為什麼有些政治正確的話不能當作玩笑來開涮
【編者按：就在美國大選塵埃剛剛落定的時候，《中美印象》採訪了曾經在白宮記者招待會上當面調侃過拜登的華裔脫口秀主持人黃西先生（Joe Wong）。黃西先生出生於吉林省白山市八道江區河口鄉，畢業於美國德克薩斯州萊斯大學，美籍華裔男主持人、演員。他1990年畢業於中國吉林大學，主修生物化學專業。1994年到美國留學，念書取得博士學位，就業結婚生子留在美國。2002年，黃西在美國的一個俱樂部得到了登台表演的機會。2003年參加波士頓國際喜劇節並進入決賽。2009年，黃西被邀請到美國節目《大衛·萊特曼秀》上表演脫口秀。2011年11月11日，出版個人自傳《黃瓜的黃，西瓜的西》。2013年起，擔任《是真的嗎？》節目主持人。2015年1月26日，開啟全國個人脫口秀巡演。2016年12月6日，在北京舉行「西聞樂見」聖誕專場脫口秀演出。2017年7月19日，擔任《CSM中國職業脫口秀大賽》評委。2018年在知乎上推出《黃西的幽默溝通課：從自卑到自信的表達藝術》。2020年出版《有梗》（中文）和《Not This Shit Again!》（英文）兩本書。採訪人謝鴻雁為吉林大學大四學生、北京大學法學院2021級碩士研究生新生。】
中美印象：您能為我們分析一下特朗普為什麼今年大選失利嗎？
黃西：我覺得要從特朗普的人品說起。我一直長時間生活在東海岸，也經常到紐約市看看。我覺得特朗普是一個特別以自我為中心的一個人，哪怕他給某地只捐了一分錢，他也要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大肆宣揚。他在電視節目中所展現的個人性格是特別霸道。在真人秀節目中，他以一種小丑的形象出現。我本以為他的性格不為美國民眾所喜，因為他與我印象中的美國人形象大相徑庭，我覺得大部分美國人都比較低調。但是，特朗普是一個特別高調、熱衷炫耀的人，似乎與美國民族的本性並不相符。
但是後來的諸多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錯誤的，很多美國民眾還是很吃特朗普這一套的。後來，我慢慢意識到，美國民眾的認知差別是特別大的。很多美國人甚至還認為地球是平的。
特朗普作為總統，令人極其失望，而且全世界都被他攪得人心惶惶。我碰到的英國人也好，加拿大人也好，都對特朗普頗有微詞，認為他給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陰影。大家都沒想到這樣一個人可以當選世界上最強的國家的總統，這讓很多人對整個西方世界都十分失望。從特朗普入主白宮一事，我就能理解當年希特勒為何能當選總理。他完全就是靠煽動民族情緒，登上總統寶座，甚至還可以一直把持權力。雖說美國以「三權分立」立國，但是目前來看，特朗普正在將參議院，以及最高法院一點一點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內。網上曾經流傳一張圖片「川普2024」，他的支持者希望特朗普的子女承襲父業，打造特朗普王朝。所以，在美國特朗普支持者的狂熱程度是遠超拜登粉絲的。
中美印象：美國華裔今年在對於是否支持特朗普這個問題上分歧非常嚴重。您對這個爭執有什麼看法？
黃西：疫情期間，亞洲人在美國遭受了許多不公平待遇。老人小孩在地鐵上、大街上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事件層出不窮。但是，特朗普對這一切從未有所表示。但是拜登在成為總統候選人之前，就曾經為亞洲人打抱不平。我不明白為何亞裔對此視而不見。他們因為升學等方面的原因，認為民主黨上台會對華裔不友好。對此，我也表示理解，我也曾因為此事抗議。確實，在美國沒有一個政黨是代表華人利益的。華人對於民主黨來說太白，對於共和黨來說太黑。但是，特朗普對於少數族裔的態度十分不友好，想把所有移民都趕出美國。他並不是反對非法移民，合法移民，諸如來自中國和印度的技術移民，甚至都是他的眼中釘。
華裔千萬不要覺得特朗普能夠幫亞洲人上好學校，他在做這些事的時候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當然我也是支持升學公平，但是很多支持華人生存/生活公平的白人都有白人至上主義背景。華人在爭取權利的同時，白人也利用華人來打擊黑人，黑人是在美國最受氣的一個階層。黑人的境遇是亞洲人無法想像的。
其實美國教育最大的不公平是白人家族傳承好處的孩子（legacy kids）。每一個常青藤高校都有很多這樣的名門望族的後代，小布希都能上常青藤大學，川普能從沃頓商學院畢業，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為什麼他們這幫有錢的白人能做到，但亞洲人對此事卻是一聲不吭。我覺得這個也是亞洲人自身的問題。
中美印象：我還想問一下政治正確性問題。您是一位脫口秀的明星，您覺得為什麼有些話不能隨便拿來開涮？
黃西：政治正確其實保護的是亞洲人等少數族裔的利益。如果崇尚言論絕對自由，想想希特勒執政時期，正是言論自由導致600萬猶太人被殺害。所以，任何事情都有個度，擁有這個權利就意味著必須得這麼做嗎？做一個極端的比喻，那你有自殺的權利，為什麼不去自殺呢？
其實政治不正確真正傷害的只是華人。我最討厭的一個關於華人的刻板印象就是華人是模範少數族裔：華人在美都十分成功。其實不然，華人成功的例子大多只在校園中，但是即使在科研領域，真正頂尖人才仍然是白人或是猶太人。華人的成功幾率十分小。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好萊塢媒體系統長時間塑造的關於華人的刻板印象。刻板印象也根源於言論自由，因此好萊塢媒體可以任意拿亞洲人開涮，隨意添加亞洲人元素。但是現在所強調的政治正確性使這些刻板印象相對少了一些。
但是，目前政治正確對亞洲人的保護依然不足。舉個例子，在電視節目和購物脫口秀俱樂部裡邊，如果是一個白人說了一些歧視非裔的話，當時就會特別緊張。但是如果發表的是歧視亞洲人的話，大家仍然照單全收。
其實，我覺得所有的政治正確和政治不正確根本就不包括亞洲人。疫情期間，還是有人在網路、舞台上用Ching Chong，China-man這些蔑稱。我抗議之後，白人就表示，你應當聯繫語境，這些話沒有歧視的意思。所以，我特別痛恨那些辱罵華人的話，但我更痛恨生氣的是，總有白人站出來爭辯，告訴華人：「你的感受是不對的，你應該這麼感受。」但是，沒有一個白人敢這麼對黑人說。
所以，我覺得有時候華人確實是站在和自己利益正好相反的白人的立場上。許多亞洲人被白人洗腦洗得徹底，還完全不自知，包括我自己在內。所以我寫了一本書，講述了我到美國留學後被洗腦的過程。當我被洗腦時，我還沒有意識到，看到許多問題，都覺得可能只是個例，過一段時間就可以過去。但是20年過去了，我發現這種情況一點都沒有好轉。
現在，我遇到的一些年輕的亞裔後所說的話也與白人異曲同工，比如「現在的政治正確搞得我們都沒法做脫口秀。」我心裡想的是，白人通過政治正確佔盡了便宜，而華人還在主動維護白人的說法。所以，我是非常不贊同這個觀點。如果你真的喜歡這個觀點，你可以真正接觸一下外部世界。
現在楊安澤作為華人總統候選人，在外面競選的時候，大家還是管他叫Ching。他的競選發言之後，觀眾中「we don’t want the China-man to be a president」的聲音不絕於耳。很多華人都特別接受白人一些表面的東西。我現在才知道有一個詞就是「white woman smile in front of the minorities」，指白人女性看著少數族裔的笑容特別假，但是很多人卻看不出來。
中美印象：現在您在國內發展脫口秀節目，美國脫口秀節目有什麼可以值得中國借鑒的嗎？
黃西：其實現在脫口秀節目在中國已經很火了。我來中國的時候，大家經常問我，脫口秀和相聲有什麼區別？但是現在大家經常問我的問題是，相聲跟脫口秀有什麼區別？
脫口秀節目在美國的觀眾涵蓋各個年齡段，但是在國內的受眾主要是大學生和白領。但是近幾年，受眾群體也有一些變化，一些小孩和中年人也成為脫口秀的觀眾。尤其疫情之後，大家可能在疫情期間也憋了好長時間，很多人就開始喜歡看線下脫口秀。所以，現在國內脫口秀節目的形式、受眾等等都越來越多元化，呈現欣欣向榮的局面。
我感覺在美國我是個脫口秀演員，但在國內，我覺得自己是國內娛樂產業變革中的一部分。
中美印象：就亞裔在美第二代的培養，您有什麼想法嗎？
黃西：這個問題真的很難，其實就是如何與一些主流的白人觀點鬥爭的問題。他們在學校學習的歷史、地理課程中，提及亞洲，日、韓兩國全是摩登大樓，但是中國卻都是70年代的破舊樓房。從小給孩子們灌輸中國是落後、愚昧的國家的思想，白人樂此不疲。
所以，要多鼓勵小孩參加一些華裔政治參與組織的活動，比如美國華人全國代表大會等。他們應該多了解一下歷史。
美國人對亞洲人在美的歷史也不甚了解。現在許多亞洲人在美受歧視的新聞曝光後，很多人幸災樂禍，你們這些亞洲人的特權終於也被削弱了。有時我脫口秀演出結束後，有一些白人說她以前根本就不知道排華法案的存在。所以，許多白人根本就不了解亞洲人在美國遭受的境遇。從18年之後，我也一直致力於將亞裔在美國的歷史編到脫口秀中，但是由於疫情，脫口秀演出受到了較大的影響。總而言之，作為亞二代，的確應該更加關心亞洲人在美國的歷史與現狀。
我覺得作為華人選民，不管你來自兩岸三地何處，對中國看法如何，在此次大選中關鍵的一個因素是總統候選人對中國態度是否友好。只要中美關係有所波動，或是陷入谷底，引發戰爭的話，首當其衝的必是亞裔美國人。因為種族主義者不會去看看你的身份證、聽聽你的口音是什麼樣的，或者是調查你的家庭背景什麼樣。只要是亞洲面孔，都會成為受害者，無論越南人、日本人、台灣人或是香港人。無論你是否移民，只要是黃皮膚，很可能與二戰時期日本人的處境相同。所以其實對於亞裔來說，最關鍵的一個因素是總統候選人的對華態度，哪個候選人對中國的火藥味稍微輕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