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撤訴後華人教授陳剛發聲:被捕時不敢與妻子講中文，感覺幻滅

美國司法部上星期四(1月20日)撤銷了對麻省理工學院(MIT)教授陳剛(Gang Chen)的指控，檢方指控他在申請聯邦研究經費時隱瞞了自己與中國的關係。

陳剛在去年1月14日被捕，這位中國出生的機械工程和納米技術專家在庭審中拒絕認罪。

近日，陳剛回到了他在麻省理工學院的辦公室並接受了《紐約時報》的採訪，這是他第一次就此案發聲，他稱努力工作卻被美國政府當成間諜的經歷讓他感到「幻滅」。

清晨的逮捕，他甚至不敢與妻子講中文

陳剛1964年出生於湖北南漳，父母都是數學老師，在文革期間，他們被派往農村教書。成長過程中，他從沒有奢望自己成為科學家。他的父母都是地主的後代屬於「出身不好」。父親警告他，可能會當一輩子農民。

但後來陳剛參加了首屆高考，以優異的成績成為學術精英。他在25歲時來到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機械系進修博士學位，於2000年入籍成為美國公民。2001年起成為麻省理工學院教授，並擔任帕帕拉多微／納米工程實驗室主任和固態太陽能熱能轉換中心（S3TEC）主任。

2019年，當美國司法部開始宣布對與中國機構合作的科學家提出指控後，陳剛時不時從朋友和同事那聽到一些案例。他決定不去中國休假，因為擔心這會讓他成為目標。

2020年1月，哈佛大學化學系主任查爾斯·利伯被捕令陳剛再次感到震驚。雖然陳剛說，自己和同事們都不覺得他們的活動與利伯有任何相似之處。但他還是很快也成為了被調查對象。

 

就在利伯被捕同月，陳剛結束中國、埃及和摩洛哥之旅返美時，在洛根國際機場被扣留了兩三個小時。他回答了一名國土安全局特工的問題，只在問訊最後，當特工找他要設備密碼時，他才予以拒絕。

 

麻省理工學院將外聘律師羅伯特·費舍爾介紹給他，曾做過檢察官的費舍爾在此後一年時間裡與他見過八次面。不過，陳剛表示，他並未擔心調查會招致什麼嚴重後果。

「我的意思是，我沒有做錯任何事，」他說。「所以不管他們怎麼查，都不會發現我做錯了什麼。」

2021年1月14日早上六點半，他正在煮咖啡，這時有人來敲門。他打開門，看到10到20名聯邦特工在門口。他被告知站在牆角，這些特工去叫醒了他的妻女。

當妻子看到他被銬走，她開始對FBI特工們交涉，他曾想叫住她，告訴她別說了，但卻不敢開口。

「我不敢說中文——因為我跟她的大部分交流都用普通話——但那時我不敢說中文，」他說。「他們一把我帶走，我就特別後悔，因為我應該用中文對她喊，『你說的一切都可能對你不利。』」

在接下來被關押的幾個小時里，陳剛在牢房中來回踱步，後來開始做瑜伽。他記得自己曾問FBI特工，他們是否被要求確保他不會自殺，並向他們保證他沒有自殺的打算。

下午兩點左右，他終於被釋放，在回家的車上，他開始發抖。

陳剛被安排帶薪休假，因此他不能進入校園，也不能與麻省理工學院的員工接觸。他手上還有五六個研究項目，而在那之後的幾個月，這些項目都進展緩慢，難以為繼。他帶的15名博士後被轉移到其他課題小組。

「我們都是輸家，對吧？」 陳剛說。「我的名譽被毀了，我的學生、我的博士後，他們的學術生涯也被改變了。他們換了其他小組。麻省理工學院，整個美國，我們都輸了。我無法估量損失。這種損失是沒法計算的。」

我沒做錯什麼，決不會牽連任何人

最開始負責此案的美國檢察官安德魯·萊林表示，「指控暗示這不僅僅是貪婪，而是對中國效忠。」 負責波士頓的聯邦調查局特工約瑟夫·博納沃蘭塔表示，陳剛「在知情的情況下主動騙取了至少1900萬美元的聯邦撥款」。

幾天後，檢察官提出了兩項電匯欺詐罪，即在申請撥款能源部270萬美元研究資金和隨後的進度報告時，未能披露與七個國外機構的關係，包括擔任海外專家顧問、評審專家、留學基金顧問等。他還被指控沒有申報一個包含超過10000 美元的中國銀行賬戶，並向美國政府官員作出虛假陳述。

陳剛一直拒絕認罪。

去年9月，檢方向他提出達成延期起訴協議的想法，這將使他能夠重回工作崗位，未來還能申請政府資助。作為交換，他必須承認與中國的一些並不違法的關係。

費舍爾表示，這樣的協議是「非常非常罕見的」，會讓陳剛免去法庭受審的風險，他也試圖用這一點來打動陳剛。

「很多人會認為這是一次勝利，」陳剛說，他認真考慮過接受這個交易。但他擔心關於他清白的問題會揮之不去，或是會被要求向檢察官談論他的同事。

最終他拒絕了檢方提出的交易，他說：「我就是這個心態」，「我沒做錯什麼」，「我決不會牽連任何人，」他說。「看到他們可以把事實說得多麼可怕，我對他們毫無信心。一點都沒有。」

今年1月20日，陳剛終於等來了好消息。本月宣誓就任的美國新任檢察官的蕾切爾·羅林斯決定撤訴，她在一份申請撤訴的動議中稱，他們收到了新的信息，表明陳剛被起訴時沒有義務披露他被指隱瞞的職務，使得此案難以成立。

「我們明白，我們的指控決定深深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羅林斯說。「作為聯邦檢察官，我將始終鼓勵我們辦公室的檢察官在訴訟的每一個階段進行這種嚴格和持續的審查。今天的撤訴就是這一過程的結果。」

費舍爾讚揚了「站出來告訴政府他們對科學和學術合作的細節有多麼嚴重的誤解」的證人，並表示「沒有他們，這個案子可能還會繼續進行。」他補充道，這位科學家「從未對政府或其他任何人撒過謊」。

「今天是美好的一天，」費舍爾說。「政府終於承認了我們一直說的話：陳教授是一個無辜的人。我們的辯護從未基於任何法律技術，我們的辯護就是：他沒有犯下他被指控的任何罪行。句號。」

這是美國在2018年啟動的「中國行動計劃」(China Initiative)遇到的最新挫折。去年9月，對田納西大學華裔教授、納米技術專家胡安明(Anming Hu)的指控被法官駁回。最近幾個月，司法部還撤銷了了七起針對研究人員的案件。

過去一年的經歷令人痛苦，讓人深感幻滅

在美國政府撤回指控一天後，上周五，陳剛回到他在麻省理工學院的實驗室，祝賀他的人立刻將他團團圍住。迎接他的還有一些邀約。同事們邀他參加受資助的研究，重新開始他一直以來從事的工作。

陳剛研究的是熱傳導。他希望開發出一種超導體，可以將汽車尾氣中的熱量轉化為電能，或者可以給身體降溫的衣服面料。被捕後的一年裡，研究成了艱難無比的事情。

但他依然憂心忡忡。「很難直接告訴他們，這沒什麼好慶祝的，」他說。「這是一段悲哀的歷史，是這個國家的悲哀。」

陳剛婉言謝絕了邀約。有了去年的經歷——清晨的逮捕、戴著手銬和腳鐐、在新聞發布會上被描述為效忠外國政府——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放心地申請美國政府的研究基金。

「你努力工作，你有很好的成果，你建立了口碑，」陳剛說，「政府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對吧？但是最後，你卻被當成間諜。這讓你心碎。這會打擊你的信心。」

陳剛說，過去一年的經歷令人痛苦，讓人深感幻滅。

他不確定要如何讓自己的學術生涯重回正軌。沒有研究小組或資金來源的支持，他一直在撰寫個人研究論文。周四，也就是起訴被撤銷的當天，他在凌晨四點半起床，完成了一篇關於水中能量轉換的論文。

他還說，在麻省理工學院期間，他曾經常勸阻那些被招募的科學家將研究帶出美國。他說，如今美國對科學家的起訴讓他深受震撼，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給出同樣的建議。他說：「我不知道事態會如何發展。我認為這個國家必須覺醒。我們是在殘害我們自己。我們是在實施真正的自殺行為，對吧？在這方面，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給別人建議。也許要再過一段時間。我不知道。這很難說。」

在本周發表於《波士頓環球報》的一篇觀點文章中，陳剛呼籲國會和司法部審查他的案件，追究檢方參與者的責任。

「我很憤怒，我很害怕，」他說。「我熱愛科學。我不想參與政治。我見過政治，我擺脫了它。我獻身科學。我樂於助人，支持他人。但我發現，人是沒法逃避的。政治影響到每個人。所以，如果發現有什麼事情不對，我們都應該大聲說出來。」

特朗普政府時期啟動的「中國行動計劃」(China Initiative)在拜登政府獲得了延續，儘管司法部表示正在審議有關策略。

該計劃導致了許多指控和定罪，例如一名孟山都的華人員工和一名可口可樂化學家被定罪。上個月，經過不到三個小時的審議，波士頓的一個陪審團裁定哈佛化學家查爾斯·利伯犯有六項重罪。

很多起訴，比如針對陳剛的案件，並沒有指控間諜活動或竊取信息，而是涉及範圍更窄的問題：向美國機構申請撥款時沒有披露同中國機構的關係。批評者說，它在華裔科學家中導致了普遍的恐懼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