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發全美動蕩的美國最高法院泄密案，誰幹的？誰將獲益？

周一晚上，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報道說，美國最高法院的五名大法官私下投票推翻了羅訴韋德案（Roe v. Wade），並終止了墮胎的憲法權利。

該報道中，保守派塞繆爾·阿利托（Samuel A. Alito）大法官的一份完整的意見草案被史無前例地發布。

該意見寫於2月10日，阿利托在意見草案中寫道，羅訴韋德案從一開始就錯得很離譜。它的理由異常薄弱。該決定產生了破壞性後果，不僅沒有促成全國性墜胎問題的解決，反而激起了爭論，加深了分歧。我們認為，裁定必須被推翻。

雖然該意見據稱是一份草案，但它應該是在法院對手頭的問題進行投票後編寫的——並表明大多數法官與阿利托達成了相同的觀點。Politico 報道稱，其他四名共和黨任命的大法官支持這一決定，這意味著在九名成員的法院中總共至少有五票。經過這樣的投票後，法官將獲得多數意見，然後起草一份草案，然後分發並進行編輯。

在法院做出最終裁決之前，可能會改變意見，甚至改變投票，預計在未來幾個月內作出最終裁決。

如果推翻該案，那麼就相當於將權力在放給了各州自己，最直接的後果是在美國大約一半的州墮胎成為非法。全美有26個州有「觸發法」，其中一些包括禁止在懷孕六或八周後墮胎，如果羅訴韋德案被推翻，這些禁令將立即生效。還有其他幾個沒有觸發法的州也準備迅速採取行動禁止墮胎。

這顯然是美國社會和政治生活中的一場地震。

然而，還有另一場地震是：這份意見草案怎麼會從該國最秘密的機構之一泄露出來？

歷史上的最高法院泄密案

泄密在白宮和國會中很常見，因為各派爭相推進他們的目標，但法院長期以來一直不受此類行動的影響。幾十年來，大法官們一再重申，他們凌駕於政治之上，儘管存在意識形態差異，但仍彼此保持友誼。

法學教授喬納森·彼得斯（Jonathan Peters）認為雖然最高法院泄密事件罕見且引人注目，但並非史無前例。

最高法院近現代發生過的泄密有1968年，《紐約時報》寫了一篇關於福塔斯（Fortas）法官支持越南戰爭的故事，一名法律助理將細節泄露給了記者。

70年代的時候，最高法院泄密成風。比如這一次引起軒然大波的羅訴韋德案，它在1972年的時候第一次審判的時候就被泄露過一次。

1972年6月，道格拉斯（Douglas）大法官在給他的同事寫了一份關於羅訴韋德案的備忘錄。不知何故，它到達了《華盛頓郵報》，該報發表了一篇關於備忘錄和法院內部審議的故事。

然後，緊接著《時代》雜誌在法庭宣布之前又發表了一篇關於羅訴韋德的報道，提前宣布結果和投票結果。

當時的首席大法官伯格（Burger）認為泄密者是一名法律文員，因此他下令所有文員不要對記者講話，並有了所謂的「20秒規則」：任何與記者交談的職員將在20秒內被解僱。

但這依然沒有讓最高法院停止泄密。1977 年，美國國家公共電台（NPR）通過滲透到法官會議上的泄密者稱，大法官們以5票對3票不審查水門事件中三名被告的定罪。《紐約時報》的報道還稱，首席大法官伯格推遲了宣布裁決時間，以便他可以嘗試進行必要的第四次投票來審查定罪。

1979年，在又一起泄密中，最高法院認定了一名印刷辦公室的打字員向ABC記者泄露了非公開信息。

再後來，還有2004年，一群法律文員向《名利場》泄露2000年總統選舉計票問題引發的布希訴戈爾案的秘密審議的細節。

與這一次泄密案最接近的例子是2012年有人泄露了首席大法官約翰·羅伯茨(John G. Roberts Jr.) 最初投票取消所有的奧巴馬醫改，然後改變主意並投票支持個人授權。至今都沒人知道這個事件的泄密者是誰。

但是，與以往不同的是，最高法院的意見草案在歷史上從未被完全泄露，自 1986年以來也沒有提前泄露過結果。

這次是誰泄露的？

最高法院的的工作人員非常少，意見草案的接觸圈更小，能夠獲得此類意見草案的人相對很少，只有包括九位大法官的書記官、法院行政人員和大法官本人。泄密需要冒很大的風險，如果是職員很容易就能被抓到，當然，如果是大法官自己泄密，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因為除了彈劾調查之外，沒有管理機構來調查這個問題。

關於是誰泄露了阿利托法官的意見草案，為什麼？有四種合乎邏輯的可能：

可能性一：一位自由派的職員泄露。

希拉里2016 年的前新聞秘書布賴恩·法倫 (Brian Fallon) 公開思考泄密者是否是一位「勇敢的職員」，希望公眾的憤怒能夠扭轉最高法院這一重大決定。

在法院做出最終裁決之前，法官可能會改變意見，甚至改變投票，預計在未來幾個月內作出最終裁決。

這也是很多保守派認定的答案——一位自由派法官的一名憤怒的職員泄露了該意見，以使公眾為羅訴韋德案的終結做好準備，並希望激起足夠的憤怒引發反對浪潮，嘗試給五名投票法官壓力。

密蘇里州共和黨人喬什·霍利（Josh Hawley）在推特上表示，此次泄密是「前所未有的違反保密規定，顯然是為了恐嚇」。霍利寫道：「大法官們不能屈服於這種破壞程序的企圖。」

一些人將泄密者描述為美國的叛徒，推測此人冒著整個職業生涯的風險這樣做是為了在進步圈子中獲得英雄般被崇拜的地位。

但是，對這種對法院的制度性攻擊也可能會產生相反的效果，讓任何搖擺不定的法官相信他們不應該退縮。這給我們帶來了第二種可能性。

可能性二：一位保守派法官自己或示意一個職員泄露。

這個可能性不一定是最大，但在所有可能中，這個戰術上似乎是最聰明的。

為什麼是保守派法官示意職員泄密，首先因為保守派的普通職員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泄露此信息是沒有任何意義，這不僅會危及此人的職業生涯，還會危及保守派幾十年來一直在努力爭取的法律勝利。

但是，如果出於某種原因，保守派的某位法官認為自己團隊中有人仍然在搖擺不定，為了迫使其下定決心，那麼泄露這一意見就是完全合理的，無論是他們自己還是通過職員泄密。潛台詞就是，只差最後一步了，如果你現在退縮，所有人都會知道你軟弱，你將成為保守派的叛徒。

而且在這種可能性下，如果將談話轉移到最高法院保密問題和泄密程序合法性的危險上，比關於推翻允許生育選擇的歷史先例的潛在非法性的爭議要好。泄密還可以將注意力從非常不受歡迎的強權轉移到對規則的卑鄙破壞上，那麼這就是一場政治勝利。

泄密也可能達到「打預防針」的目的。通過這種方式，可能會減輕該決定可能帶來的政治痛苦，屆時將被民眾視為一個不那麼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是，如果是法官泄露了這一點，它就不太可能被人知道，因為不會有那種調查會迫使法官透露他們不想透露的任何東西。因此從戰術上講，保守派大法官泄露這一消息也是有道理的。

可能性三：自由派法官泄露。

考慮到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可能性一和二的結合。一個自由派的法官也可能泄露，因為他們知道他們不太可能被抓到，並且為了試圖對任何可能動搖的法官施加最後的最後壓力。

如果一位自由派的法官注意到的五個想要推翻羅訴韋德案的大法官中有一個人很軟弱，可能會因公眾對該意見草案的強烈反對而改變他或她關於案件的想法，這位泄密法官就可能認為這是影響他們的最後的最佳機會。

可能性四：首席大法官羅伯茨泄露了消息。

意見草案本身泄露後不久，CNN報道了羅伯茨就此案進行的私人審議的全部細節。根據報道，羅伯茨不想完全推翻羅訴韋德案，這意味著他可能會反對阿利托的意見草案，並可能與法院的三名自由派一致。然而，CNN了解到，羅伯茨願意維護密西西比州的法律，該法律將禁止在懷孕15周時墮胎。羅伯茨可能想通過泄密來試圖說服兩位保守派大法官卡瓦諾和巴雷特轉變態度。

如果是真的，那這可能就是圍繞羅伯茨發生的第二次泄密。

不過，這仍然是四種可能性中最小的一種，因為羅伯茨極力將自己描繪成法院合法性的保護者。泄密事件讓最高法院的合法性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引發了人們對法院是否有能力有序運作的質疑。羅伯茨肯定希望不惜一切代價避免這種結果。

羅伯茨周二表示，他已下令對他所說的「嚴重背信」進行調查，但尚不清楚此次泄密是否違反了任何法律。

沒有刑法明確禁止泄露司法意見草案，但其他聯邦法律可能適用，包括一項禁止盜竊美國政府財產或「有價值的東西」。政府泄密很少受到起訴，除了那些通常涉及涉及國家安全的機密信息。泄密者如果被查明，可能會面臨其他影響，包括失業。

但是毫無疑問泄密對最高法院造成的影響是破壞性的。

聖母大學法學院教授理查德·加內特（Richard Garnett）曾是已故保守派首席大法官威廉·倫奎斯特（William Rehnquist）的書記員，他稱「如果任何僱員或法院成員都會違反關於法官保密的非常明確的規定，這非常令人不安」

《衛報》稱這次泄密事件「令人震驚且史無前例」，並表示這將是法院歷史上「最嚴重的安全漏洞」。

最高法院新聞和分析網站Scotusblog的一條推文稱，就破壞法官和工作人員之間的信任而言，「不得不說這將在法庭內引發地震。這次泄密是最嚴重、最不可饒恕的罪過。」

共和黨人紛紛呼籲要將泄密者繩之以法，與之相反，民主黨人則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法案內容上，發誓要與這項裁決作鬥爭。
不管怎麼樣，無論對特定法律問題的看法如何，都不應該為了推進黨派目標破壞法院的工作和合法性。而關於「生」還是「不生」的問題，勢必將在美國引發新一輪的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