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 —- 關於老街
今朝只探美風景;此生只求好心情。翻開日記,寫首小詩,融情入紙,驅除寒意。寫寫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寫寫周圍的親情和友誼,寫寫人間的真善美。再昂貴的禮物沒有真心就沒有靈魂,再精美的包裝沒有情意都失去意義。文字,拋卻奢華,回歸心底最深沉的悸動。—— 一個久久海飄的人,寄送給故鄉的禮物
故鄉是什麼?故鄉就是一方水土加一方人。故鄉誰沒有?故鄉誰不愛?故鄉是最美麗可愛可親的地方,故鄉也是最令人思念和牽掛的樂園。於是一直想了卻夙願,為故鄉,生我養我的那個地方,寫點什麼。
相傳宋朝歷慶年間,湖南湘中地段,有一處依山傍水的坡地,其間有數株斗大的楓樹,枝繁葉茂,參天蔽日,人稱楓樹坳。山坳下一條小溪蜿蜒東去,此處是寶慶 (今邵陽)至巴陵(岳陽)必經之地,當地人家相中這塊依山傍水、交通便利的風水寶地,做草鞋、茶飯等小本生意。至清朝宣統年間故鄉改名城江鋪,時有店鋪200多戶,鋪面對立,上下共垛連接,路面用青石板鋪路,店鋪名類繁多,各類貨物一應俱全,是當時有名的石板商業街。故鄉的石板街建於清末,佔地面積一萬多平方米,地處婁底、寧鄉、湘鄉三縣市交界之處,交通便捷,此處依山傍水,群山環繞, 風景秀美,隨著時間的推移,過往客人的增加,店鋪日趨發展,以米店、南雜、百貨為主 的經營活動應運而生,由於店鋪增多,逐漸初具小鎮規模,是舊時稻米、花生、紅薯、紅薯粉絲、茶葉、米酒等土特產的集散地。
(以上資料來自故鄉的網站。)
(溫暖的青山,思念的野草和山間的小路 )
《後漢書·方術傳下·費長房》里曾雲「翁入壺中,唯見玉堂嚴麗,旨酒甘餚盈衍其中,共飲畢而出」;後即以「壺天」謂仙境、勝境。
在清朝宣統年間,故鄉正式改名為「壺天」,其石板街已具有今天壺天老街的模樣,約數百多住戶,鋪面對立,生意更加紅火,上下共垛連接,且用青石板鋪路,街段各有其名。有三角亭、上街頭(包括二十街、四十街、坳上)、中和總、下街頭(包括三角亭、橫街子、凼公里)、半邊街等約有三公里。
由於故鄉壺天位於婁底、湘潭、長沙三地市交界的「金三角」中心地帶,地緣區位優勢突出,店鋪名類繁多,各類貨物一應俱全,是當時有名的石板商業街,因其獨特的地理優勢和繁華的邊貿經濟而成為湘鄉西北的一個邊陲重鎮。
同時,經省地市縣領導及專家多次考察論證、評審,故鄉古街核定為湖南省第二批歷史文化名鎮名村,湖南省湘旅產辦[2009]2號文件納入了「251」工程建設項目,是長株潭地區唯一的古建築群,受到旅遊保護。
鎮子全貌
(我家就夾在這共牆共瓦的古街里的人家中的一戶)
(從我家後院拍的,後面多為菜園,在古街末尾還遠遠可以看到新街)
(我家的四和院)
家裡把和隔壁形成的四和院的空間叫「天井」。天井有利於深宅的採光、消防、通氣、藏私,還寄寓了兩個聚合意義。第一,聚水為財,富過萬代。如孔穎達疏 《易·井》曰:「井之為義,汲養而不窮」一樣,認為有了天井,就會「財源如水源」。第二,維護家和、族合。古制八家為「井」,井是家族和社會的最基本的單位,維護天井就是維護家庭和家族的團結。
院里確實打了一口井,以前還在院里養過魚。但現在自來水通了後井基本沒用過了,然而地方上仍叫它天井。
(天井裡種了父母喜好的植物 )
(屋頂上種了純天然蔬菜瓜果)
(從我家門口拍過去看到的悠長的石板街)
陽光如筆尖般輕盈,將寧靜的光輝安詳地流淌 …… 小時候我特喜歡夏天,可以穿了塑料涼鞋,在青石板上走起路來,噼噼啪啪的清脆地發響,好像在整條街自我炫耀一樣。 因為大家共牆共瓦,街上的風俗也很傳統:淳樸敦厚。大凡每家每戶不會鎖門,哪怕大人出去下田了、到菜園去了,或者甚至遠行了,門連掩都不掩一下。
(從家門口右邊看過去)
孩子們有很多機會隨便到哪戶人家去串串,亦或結伴相邀到野外,裝弶捕小鳥雀,「舉鞭揮柳色,隨手使蟬聲」。早上起來時很多人都在站在自家門口,一邊互相道安一邊聊天。說到聊天,那是世界上最隨機的,經常在吃飯時,也有人隨便坐了在旁邊,翹個二郎腿,扯著談隨意開著玩笑,似視人家吃飯的禮節而不顧,並不覺得尷尬。我小時候吃一餐飯,要穿3、4家的門。因為實在是太近,幾步腳就跳過去了;端著個碗,順便玩,也順便就湊巧在別人家夾上一筷子風格不同的好菜。印象最深的是鄰居家的菜奇特地辣,可以辣到一碗白米飯不知不覺就下肚之感。小時候母親說孩子吃「百家飯」會很聰明,也許這樣的觀念至今讓孩子們依然分享著好食物,好玩具,好心情,也留下了最純美的好友誼。
這些人家世世代代都住在這裡,知根知底,還有聯親帶故的,彼此沒有什麼防心。每家每戶都會有一些人情來往,哪家回來了遠在外地的稀客或親戚,其他戶里也就有人聞訊來坐坐,來看望、來拉家常,是再平常不過的.
若是遇了古街上的紅白喜事,那就如同過了節,車水馬龍水泄不通,香爐燭台鞭炮不絕於耳,比平時更熙熙攘攘,人聲鼎沸金鼓喧闐,熱鬧非凡。鄉下紅白大事互相幫忙是免費的,來個人就爽快地幫忙。詩云「試登絕頂望鄉國,江南江北客人多」,每家每戶的堂屋都會利用起來擺幾天的酒席,坐酒席幾百桌,沿街擺席兩里路。親戚朋友久違不見,帶小孩回老街,見到故鄉從小到大一起成長的鄰家姊妹,我更是通玩不休。按鄉俗,晚上還可能看電影或鬧花鼓戲,那孩童時我都是鬧到嗓子嘶啞。直到成年後智齒漸豐,才逐漸地理解到在這些傳統的大操大辦背後,農家人內心懷有的大喜或大悲的感受,也逐漸體會到,這些席面里透出的一種對人生的生死自然、豁達寬容的處理。
然而十年滄海桑田,昨日聒雜訊漸漸走遠 …… 柳宗元《聞黃鵬》詩云「鄉何事亦來此,令我生心憶桑梓。」 生我養我的那個地方的每棵樹、每口井、每條街都曾經那麼熟悉,印象里古樸美麗,而今這古街漸漸人煙稀少,年輕一代搬至鬧市,古房屋漸見倒塌,顯出一副頹廢沒落之象。近年來大量住戶外遷,房屋年久失修,多見坍塌,整個鎮子基本上已被廢棄。無論如何,我七旬的父母堅持還住在這基本荒涼的街上;然而左鄰右舍均已空槽曠久。看看這些來自清朝之前幾百年的青石板,斑斑駁駁,記錄一代又一代人的回憶,然而這條街的民風民情對下一代來說,是否將成為過時的傳說?
我的父母是老三屆,父親是醫生,母親是老師。在回城的大風潮里, 他們卻選擇了依戀和堅守在小鎮。這個貌似不起眼,和電影《芙蓉鎮》或者沈從文故鄉頗為相似的小鎮,在當時的湖南,湘西湘中頗為常見。條件是艱苦的,可是父母一直卻是甜蜜的。由此給我帶來童年的記憶一直是如此美好。我們三兄妹在11,12歲就考去了市裡重點中學讀書,離開了家鄉,但是每次回來小鎮總是依然那麼溫暖。
一座土房,就那麼溫婉地矗在一個平凡的日子裡。這是我家對門的鋪子。對門家有五朵金花,成了我童年長駐之地。如今都空了。清朝年間,壺天老街的居民以其獨具慧眼的經營理念,依託各自店鋪經營飯莊、米店、南雜百貨等商品。行業繁多,應有盡有。當時類似如此的鋪子,從幾家而為井、幾井而為巷、幾巷而為街、幾街而為市。
村民搭木樓,臨街臨巷的「面子屋」,脊樑的高度要和左右鄰居的差不多,檐口要和左右鄰居的一般齊;東西兩間的臨街面要做經商的鋪台;隔壁鄰舍之間要修馬頭封火牆以防火;廂房樓子不準擠占街道,一般都得向正屋後面發展。上圖左邊曾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小商品,早晨拆下的木板在每天關店時一塊塊又嵌進去。房子四壁用杉木板開槽密鑲,講究的曾經里里外外都塗上桐油又乾淨又亮堂。盛時,柱頭、枋扁、騎筒、板壁一律用滾開的桐油浸抹得烏亮烏亮,屋面鋪蓋小青瓦。在其他街頭還有類似傳統的吊腳樓,吊腳樓為每扇四柱撐地,橫樑對穿,上鋪木板呈懸空閣樓,繞樓三面有懸空的走廊,廊沿裝有木欄扶手。精緻的,木欄上甚至雕有”回”字格、”喜”字格、”亞”字格等吉祥物。
面子屋的檐口大凡標記著鋪子的種類,類似於「朱氏爆竹坊」、「壺天乾貨館」之類。而面子屋的堂屋後,多半有當年祖輩相傳的小作坊和加工廠。我親眼目睹過街坊里彈棉花的,日夜有節奏地彈著調子;手工打鐵的,光火四射,要什麼形狀有什麼,只要出自手工;手工一根根紡粗布的,還有做手工糖的。手工糖是米黃色,很粘牙齒,甜得有奶香,和現在的比,可是全天然的哦,也沒有包裝,要一塊就打一塊給你,饞的我跟著那賣糖的人使勁跑。然而後來不多見了。我姑父家是祖傳鞭炮焰火和蠟燭的,所以我手工做蠟燭等這些套路都還記得。
對門家有五朵金花,曾為我童年長駐之地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稚子牽衣問,歸來何太遲? 共誰爭歲月,贏得鬢邊絲? 」,明明是走近了自己的家,卻進了別人的家。古台搖落後,秋日望鄉心。找尋在時光里丟失的記憶,青柳一夜間,身在故鄉,成了故鄉外的人。才知道那詩說,「老瓶,重灌一瓶新醇,把記憶煮成一鍋湯」:)。
看看那些斑斑駁駁的土房,尋找一點點熟悉的痕迹。本想尋上街頭的類似吊角樓的那種木門木樓,因為我一直喜歡爬上那木的第二層去俯視樓外的小河。曾經很多人在那小河裡洗衣服,抓魚,水清人歡. 如今木樓是長年無人住,堆滿了柴和灰。有一種象電影里彷彿追尋歷史,但古物就在眼前的感覺。時間彈指間,恍如隔世. 而最溫馨的時刻, 就是偶爾一個隔壁老人還記得自己,似曾相識雁歸來。
「凝眸青石板,徐辨舊斑痕。童年成往事,心底感餘溫。長路如磁帶,無邊記憶存。」
記錄下故鄉這些點點滴滴,以後的日子,塵封居多,奔波居多,而現實也居多。難得在這裡紀念幾分鐘,用心和一塊泥土說話,用紅塵回望、休憩, 把似血脈般的根須再理一理。是的, 我從這裡來,從故鄉土生土長。我愛我的故鄉。誰不能說有一日落歸塵土,我還忘不了遙望那一方。
唯在故鄉,品到足夠的人間親情、信任和快樂;唯在故鄉,能看到那蜿蜒無盡的茶馬山道;唯在故鄉,能賞閱到清朗秋夜中那棵參天古槐的婆娑風姿和古槐梢上那輪彎彎的皓月;唯在故鄉,能聆聽到那久違而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鄉音、牛嘶和雞鳴聲聲……
人是故鄉親,月是故鄉明。田園牧歌是故鄉,車流滾滾是故鄉,古道西風瘦馬是故鄉,小橋流水人家亦是故鄉。故鄉有傳說,故鄉有親情,故鄉更有那童年的笑臉、夢幻和牽牛花,故鄉還有那外婆的山灣、牛車水和田埂小徑 ……「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而醉時幾分我還望了那人,那景,那事,那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