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里蘭女生演講門|民族主義正在被社交媒體做成了一門生意

今天的推送來自公眾號「新聞實驗室」（ID：newslab），作者是我的男神之一方可成老師。方老師從北大畢業後，在《南方周末》做了3年記者，現在是賓州大學安納伯格傳媒學院博士在讀。除了運營新聞實驗室這個newletter項目之外，方老師也是「政見CNPolitics」的發起人，這是一個純靠志願者運營的項目，但文章質量絲毫不打折扣，特別厲害。

1）民族主義正在被社交媒體做成了一門生意

馬里蘭大學的一位中國畢業生被選為學生代表，在畢業典禮上做演講。她在演講內容中提到了中國的一些問題， 其中以「霧霾」和「出門戴五層口罩」最為扎眼，雖然後者根本是一個誤譯。

不過從昨天開始，中文社交媒體上已經開啟了一輪指責她「辱華」的熱潮。

這次事件，是最近幾年來社交媒體上一股重要潮流的集中爆發。在這裡，我暫且將之稱為「社交媒體民族主義生意」。

其中的邏輯是非常簡單的：

首先，由於社交媒體「數字化」特性，社交媒體上的各類帳號都在孜孜不倦地追求更好看的數字和更多的10萬加。這些帳號既包括所謂「營銷號」，也包括咪蒙這樣的「原創大號」，同時包括一些官方媒體。這些背景五花八門、目的各不一樣的帳號，在追求10萬加這件事情上達成了一致。

接著，在這種簡單直接的導向之下，社交媒體帳號的運營者們很快發現：一些特定類別的內容是斬獲10萬加、100萬加的利器。其中包括人人皆知的雞湯、養生、震驚體，也包括一個重要的類別——民族主義內容。

最後，這些民族主義內容有正向和反向的兩種，前者的例子是「厲害了我的國」，後者的例子則是「辱華」。這兩者均能收穫大量的點擊、點贊、轉發、評論。

從本次馬里蘭大學學生演講事件的傳播鏈條中，我們可以看到：主要的平台是微信和微博，打頭陣的是營銷號，緊接著跟上的是媒體中傾向民族主義的那幾家（包括報紙和網站），一些活躍的官方背景的帳號迅速跟進，而一些並無鮮明傾向性的門戶類、聚合類帳號也跟了進來，從中分得一杯羹。

我並不認為這些帳號之間有事先的策劃和協調。大家的目的各有不同，但都是被一隻叫做點擊量的「看不見得手」牽著。

2）將一個同胞扣上「辱華」帽子揪著打

     正在成為最有效的10萬＋手法

上面幾段，是冷冰冰的分析。但是在這件事情中，涉及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10萬加的狂歡，有時候只是在傳播一些無聊、無意義的內容，但更多時候，有著真切的後果。謠言、陰謀論越來越容易拿到10萬加，但它們嚴重污染著我們的信息環境；毒雞湯也容易10萬加，但它們漸漸毒害著我們的心靈。

在「辱華」這件事上，空講大道理或是指責外籍人士，如今大家很難買賬；但拿出我們一個個體同胞來批判，卻很容易拿到10萬加。

這名中國學生的發言是否準確、是否妥當，可以充分討論。但是，打響第一槍的營銷號，從一開始就迫不及待地給她安上了「辱華」的帽子，這是在舔舐10萬加的人血饅頭。

給大家推薦一本書，《千夫所指——社交網路時代的道德制裁》。作者記錄了全世界眾多遭遇網路暴力的人的命運，讀來令人唏噓。作者在TED演講中說，在這個時代，「你我也是有權之人，我們也在濫用權力。」

3）說服西方的第一步

     是對社交網路上的「愛國」保持警惕

到這裡，你也許要問：說了這麼多，你自己對這個演講到底啥看法？

首先，我建議大家認真讀整篇演講。我們要先把「戴五層口罩」這樣的誤譯排除在外，才可以更準確地判斷這則演講的內容。

讀了之後，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判斷。我的個人評價是：這篇演講的水平很一般，對一些概念、現象的使用是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口號性的句子過多，沒有展現出世界的複雜性。當全世界都在面臨著巨大的困惑時，她展現出了一種天真的樂觀主義，你可以將之視為年輕人的朝氣，也可以解讀為過於簡單的世界觀。

有人認為她在刻意迎合美國人。我反對任何誅心之論，猜測動機無益於討論。我只能想，由於中國特殊的歷史經歷，對於任何一個面向西方人開口的中國人來說，都面臨著這樣的張力。

我在美國見到的不少中國學者、藝術家、普通人，包括我自己在內，我們都會遇到這樣的難題：如何講述一個真實、複雜、具體的中國，讓西方受眾感興趣、聽得進去而又有所收穫，讓我們自己既不卑躬屈膝又不顯得傲慢自大。在這樣的張力之中，要摸索一個合適的位置並不容易。

我想，如果大家有興趣，或許可以想一想自己來寫這份畢業典禮致辭，會是什麼樣。馬里蘭大學這位同學的致辭的確不盡如人意，但如果我們真的覺得「她代表不了我」，那就多做一些向西方人講述中國的嘗試。我們一起來讓這幅畫面更完整、更多元、更豐富。

而說服西方人的第一步，就是對社交媒體上的民族主義生意時刻抱有警惕。這樁因為「社交媒體民族主義生意」而起的事件，如果最終的結果只是營銷號盆滿缽滿、鍵盤俠日夜狂歡，並且讓一個無辜的女生遭到無故的暴力，怕是只能加深西方對中國「霧霾深重」的固有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