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留在烏克蘭的北京小伙，把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

2022年3月，俄羅斯和烏克蘭戰爭爆發，王吉賢坐在他的手機攝像頭前，剛剛刮過鬍子，襯衫上貼著一個中國國旗的小貼紙，記錄下可能是他的最後遺言。

「早上好。我剛起床。現在是3月1日，春天來了，」他開始說，一邊轉動手機，窗外大地正在被雪覆蓋。「我在敖德薩烏克蘭。現在是早上10點。這下了大雪。我們還活著。」

生於1985年的王吉賢是一家美國人工智慧科技公司的華人高管，2021年6月，他從馬其頓搬遷到烏克蘭敖德薩工作，11月剛剛搬完家。他說，在來到烏克蘭之前，他知道邊境的頓巴斯有戰火，烏克蘭政府也警告他們不要前往東部邊境，但是，他從未想到首都基輔和旅遊城市敖德薩會遭遇戰火。

在20多分鐘的視頻里他數次落淚，描述了他所見的戰爭的慘烈，那些遇難者有的是他的鄰居，有的是他的同事。

雖然其他人都在逃離或撤離，但他無法完全讓自己離開他的新家。他想，如果他死了，那將是有尊嚴的，沒有遺憾。

兩周後，他還在拍攝，不停的呼籲「停止殺戮，停止戰火」。而他的關注人數也在不斷上漲，他仍然不確定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誰是第一個分享他的視頻的人，以及它是如何從那裡滾雪球的。

戰前，他每天發帖在YouTube上也只有36個訂閱者，現在有將近5萬。

他在抖音上也開通了賬號，粉絲有1萬2千多人。

他會記錄下遠處升起的硝煙，拍攝烏克蘭人的生活，記錄下窗外的景色，以及去雜貨店旅行、理髮、鄰居遛狗或貓在他附近閑逛的日常。有時他只是簡單地報告他的安全，慶幸自己又活了一天。有時他會反駁關於戰爭中發生的事情的虛假報道。

「您不必發表評論，只需將其保存在您的手機中，」他在一個視頻中對觀眾說。「總有一天，當我離開時，至少人們會知道我們活過。我們並不害怕。我們正在努力像人一樣生活。我們會站著死。」

對著鏡頭說話時，王吉賢常常樂觀而謙遜，向觀眾保證他是安全的，並感謝他們的話語和關心。他會微笑、開玩笑並簡短地談論烏克蘭正在發生的事情。但他也反過來悶悶不樂，哀嘆每天的空襲並希望結束戰爭。

他說戰爭讓他與同事和朋友很難相處了。

他說：「在戰爭之前，我的同事就是俄羅斯人。我們關係好著呢。 那是我的一個技術骨幹。你們打仗，弄得我們的同事都無法處， 朋友都沒法處。 我的同事一半是俄羅斯人，一半是這裡的人。」

王吉賢說， 他反對用戰爭和殺戮來解決任何政治問題。「我不管這些人是哪個教派。我就問你，他為什麼該死？你知道他是誰嗎？有的人我知道他是誰。他之前是個理髮師、是個廚子，但是你把他殺了。」 他強調說自己沒有任何政治訴求，就是希望這些人能夠活下去。

有時他也會反駁關於自己的指控和謠言。

在社交媒體下有人指責他的立場有問題，有人詛咒他怎麼還沒死，還有人說他是「漢奸」。

他公開了自己的微信號，甚至有人給他發送語音進行辱罵，說要提供他的位置給車臣人，甚至要「拿起武器面對面」。

王吉賢說這感覺就像是同時觀看了兩場戰鬥。一個在他的窗外播放空襲警報和導彈，另一個在他的手機上頻繁攻擊和威脅。兩場戰鬥中他面對的都是未知的敵人，但他說他什麼都不害怕。

王吉賢曾在視頻中說，不要對他在網上進行攻擊，如果對戰爭狂熱，為炮火興奮，請那些對他發仇恨信息的人來烏克蘭拿起武器面對面像敵人那樣真正的打一場，這裡不缺槍。

在視頻里，他也表達了對中國的熱愛，並用護照證實自己的身份。

但他也有困惑：「如果我回去，我是誰？我是同胞還是敵人？」 他問著自己。「我們是誰？叛徒？恐怖分子？我們不想死，我們不想我們的妻子死去，我們不想我們的家園被炸毀，這是不對的嗎？」

他不認為他的內容是極端的或政治的，只是記錄烏克蘭生活的樣子和對和平的呼籲。他希望他可以通過在視頻中提出問題或分享他所看到的內容來改變一些人對戰爭的看法。

到現在，他已經習慣了各種語音和簡訊、評論和自發的電話的攻擊甚至威脅。

他不怨恨他的騷擾者或暫時屏蔽甚至刪除他內容的社交媒體。他說他有他的信仰，其他人也有他們的權利。

但是他說：「不管你們支持哪一邊，我希望你們站在生命的那一邊。老百姓不希望打仗。那些守軍，他是我同事，他是程序員，他是我律師，老師，他現在為了保衛他媽，他孩子，他必須被動員起來，他拿著槍保衛這個呢，不用說保衛土地，他保衛他們家這房子，這房子是他拿錢買的，他爺爺傳給他的。憑什麼被你炸了。就這麼簡單。跟北約沒有關係。老百姓能過日子就行。」

他說，同樣令人驚訝的是，他也收到了如此多的善意和祝福，很多人也都表達了對他的關心和對戰爭的反思，也有網友對那些極端發言的人留言，不要用個人代表國家，破壞中烏關係。

他試圖回應所有人但仍有3000多條微信消息需要處理。對他的視頻的評論速度比他閱讀它們的速度還要快。

他很高興能表達對烏克蘭人的同情和支持。

「如果我不說話，每個人，烏克蘭人都會認為所有中國人都有這種支持戰爭的觀點。所以我要說一些不同的東西，告訴他們有中國人想幫助你。」

他把人們寄給他的錢退了回去，讓他們如果想幫助難民就捐給烏克蘭國家銀行。

目前，他計劃繼續發帖，直到戰爭結束，回到北京。

他的父母讓他停下來，擔心他給自己找麻煩。他知道他們很難理解他為什麼要繼續這樣做。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對所說的話感到滿意。

「到今天為止，我覺得我幾乎已經完成了歷史對像我這樣的人的要求，」他說。「希望歷史的下一步不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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