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規模招生舞弊案背後：體育特長、裙帶關係以及教育不公
近日，美國著名媒體《紐約客》刊登了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作為一個外國記者，我將如何報道美國大學招生舞弊案》。
作者提出在新聞界有這樣一個說法——想要報道好一則新聞，應該用外國記者的眼光，即看事件的角度不受長時間生活在這一社會環境中的影響，而又不默認讀者擁有背景知識，注重在新聞報道中提供詳細豐富的信息。在這篇文章中，作者試著把自己想像成一個外國記者來報道在近日在美國沸沸揚揚的招生舞弊案，並著重解釋了對外國人來說，這次招生舞弊醜聞中可能令人不解的地方。其中包括為什麼在美國這個國家體育特長和進入好大學如此密切相關，為什麼裙帶關係能夠決定受教育的資格，為什麼貧富差距可以大大加劇教育不公平，等等。
2019年3月美國波士頓，涉及美國高校招生醜聞的多名被告遭聯邦法院傳訊。
早在這一廣受關注的案件爆發前，美國大學的招生流程和選拔標準就飽受質疑和爭議。美國大學教育的突出特色，就是體育運動在學校里崇高的地位。筆者曾經就讀的斯坦福大學是一所眾所周知的研究型大學，但即使是這樣一所以學術成就聞名的高等學府，依然對體育方面的成績極為重視和自豪。毫不誇張地說，「學霸」在學校中遠不及體育明星那麼珍貴和引人注目。斯坦福的學生經常驕傲地說，如果把斯坦福視為一個國家的話，在奧運獎牌榜上可以穩穩地位列前十。在斯坦福的各種運動場邊，都有氣派的紀念碑，鐫刻著學校著名運動員的名字，而一年四季，學校外的巨幅廣告牌上，都是運動隊的大型宣傳海報。
對體育特長的推崇，深深地植根於美國人的「尚武」文化，在美利堅合眾國的44位總統中，有26位是軍人出身的，而社會調查則顯示，在美國最讓人引以為傲的職業不是擁有高官厚祿那些，而是成為一名運動員。許多人在大學時，都積极參与學校的體育活動，即使畢業幾十年，也會一直關注和支持自己大學的運動隊。筆者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UW）讀博時曾經和波音公司的一位退休副總裁與幾位前高管共事，這些老先生都是UW的校友，雖然平均年齡接近90歲，但只要哈士奇隊（UW的橄欖球校隊）有重要的比賽，他們就會放下一切事情去關注。因為美國的高校花費在學生身上的培養費用遠高於學生支付的學費，政府撥款也極其有限，所以非常依賴於校友的捐款，而運動隊是學校和校友之間一個重要的紐帶，很多富有的校友願意捐錢給學校發展文體活動，或是直接把錢捐給自己喜愛的運動隊支持運動員的學業和生活。除校友以外的社會資源也會因為這所學校通過體育成績所贏得的聲望，向這些學校提供支持。這就是為何很多時候學校要倚仗運動隊的成績和運動員的名聲。例如斯坦福的著名校友、美國高爾夫選手泰格·伍茲，在他的傳記中就有這樣一句話：「有一件事情是非常清楚的：泰格·伍茲或許需要斯坦福大學，但斯坦福無疑更需要泰格·伍茲。」
體育項目在大學中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正因如此，如果沒有行之有效的監管，運動隊的教練可能擁有過大的權力和影響力。據美國NBC披露，在大學運動隊的招生過程中，許多沒有任何體育特長的學生，只要偽造檔案和賄賂教練，就能獲得體育特長生的身份。像橄欖球這樣在美國受到極大關注的體育項目，運動隊受到多方關注，成績的壓力不僅更大，決策過程也更加透明，難以放水，而一些相對冷門的項目，例如擊劍，隊員的錄取就可能由相關的教練一錘定音。筆者在斯坦福大學學習豎琴時，老師曾經給一位自己很看好的本科學生寫了推薦信，成功地讓這位學生得到了普林斯頓大學和斯坦福大學兩大世界頂尖名校的錄取通知書，因為大學裡的交響樂團很需要一兩名出色的豎琴演奏者。因為學校不可能去測試每一個學生非學術方面的實力，特長生的招收還是主要依賴於一兩個人的意見。只不過相對於可以用傷病為借口逃避運動隊訓練和比賽的體育特長生，其他方面的特長生，例如音樂特長生，則比較難以魚目混珠，而著名大學對學業成績的重視，更讓人難以在學術成就方面造假，以上種種原因使體育特長成為了招生舞弊的重災區。
和鑽運動特長的空子一樣，裙帶關係和經濟地位對招生的巨大影響在美國社會也早已司空見慣。在美國人的文化中，顯赫家族的成員喜歡扎堆上同一所名校，這一點在東岸的常青藤高校更為明顯，比如布希家族和耶魯大學的淵源。雖然眾所周知的是美國總統小布希在耶魯讀書時成績很差，但並不影響他獲得名校光環的加持，並且在在校期間為未來的政壇活動積累足夠的人脈。如果你進入哈佛大學的網申系統，其中有一頁就是讓申請者勾選是否屬於下面列出的名門望族。這在美國大學的錄取中並非秘密，甚至可以說已經得到了大家的默認。很多學校都不諱言，在招生時會考慮校友的後代和具有影響力家族的成員。從實際出發，學校需要著名校友的金錢和人脈作為支撐，許多家族世世代代對某一所大學的資助可以讓學校有更加優秀的硬體和軟體實力，惠及到很多的學生。由此相比，讓此家族的一兩名後代入學讀書似乎是微不足道而又順理成章的事情。這種制度的令人詬病之處，在於他們加劇了社會的不公平和階級固化——環境優渥的人家可以讓子女接受頂級的教育，延續家族的勢力，而寒門子弟則世世代代難以與其競爭。而如今，不需要為學校「捐樓」，僅憑賄賂一兩人即可進入頂級名校，「貴族子弟」進入名校時對其他學生僅有的一點微弱的好處也蕩然無存了，當然更加令人鬱憤難平。
說到教育不公平，就不得不提到在美國受教育所需的高昂成本。雖然上大學之前，美國的公立學校是免費的，但是好學區的房子依然價值不菲，在一些經濟發達地區，住在好學區的開銷甚至不亞於把子女送進昂貴的私立學校。即使不採用作弊手段，功成名就的家長也可以輕鬆把子女送進評分最高的學校、為子女聘請昂貴的家教教師、僱傭前奧運冠軍做體育教練、支持子女去世界各地遊學、參加各種先進的課程和訓練營、資助他們去做志願者、幫助他們找到高端實習等等。而對於囊中羞澀的學生家庭來說，價格昂貴的SAT和GRE課程、補習材料和輔導老師，甚至是多次考試以期提高分數的花費，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很多家庭環境不佳的學生需要去做一些卑微而無甚收穫的零工以便養家糊口，基本的學習時間都難以得到保障，更無需奢談可以讓簡歷更加好看的種種高端課外活動。同樣是這些學生，沒有富家子弟砸錢上名校的實力，需要助學貸款完成學業，即使成績特別優秀而被名校錄取，如果其他略遜色的學校提供更加豐厚的獎學金，也會忍痛放棄名校，轉而選擇花費較少的學校，在日後找工作的時候，又可能因為學校的知名程度而處於劣勢。
2019年3月美國波士頓，涉及美國高校招生醜聞的被告被法院傳訊，記者在法院外等候結果。
毋庸置疑的是，精英階層更加熟悉美國社會的「遊戲規則」，隨著招生舞弊案的爆發，許多媒體報道了父母通過專門的中介公司請代考、賄賂教練，甚至利用美國對無障礙教育的重視，煞有介事地將子女送去進行「閱讀障礙」或者其他學習障礙的測試和治療，繼而得到考試延時、作業延期、降低招生標準等種種優惠政策。以上種種現象表明，即使不使用將子女的頭像PS到專業運動員身上這種低劣的伎倆，具有更高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的家庭仍然可以名正言順地為子女牢牢地掌握更好的資源。總而言之，就算是「公平」地比較學業成績和課外活動，優渥的家庭環境仍然可以保證子女入學時候的絕對優勢。
這次招生舞弊案，涉案人員超過五十人，來自美國六個州，其中不乏各行各業的精英人士和社會名流，足以說明美國高校在招生方面存在諸多積弊。雖然很多美國大學宣稱，他們的學生擁有多元的文化背景，但他們的招生系統並不能跟上當今社會快速的變遷，在美國著名大學裡，大多數學生依然是富人和白種人，即使有一些學校願意招收來自相對欠發達地區和不能負擔學費的學生，這也意味著他們需要花費更多經費用以補助這些學生，從而使這些學校的運轉更加依賴於金錢。雖然美國大學錄取的令人羨慕之處，是綜合考量學生的整體素質而非只看中分數，但對學生實力的評估認定，不乏草率偏頗之處，營造公正而透明的招生環境，依然任重而道遠。
